倘若婴本无机28 佛魔
二十八 佛魔
夷陵承华门 飞云榭
内室
魏无羡进门的时候,江澄正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圈纱布适中的拉紧。即便手里的动作轻之又轻,却仍旧让刚刚缠固的纱布渐渐洇上血红……
趴伏在塌上早已被剧痛的冷汗浸透的江枫眠,闻见声响勉力掀开眼帘……
只见通红着双眸凝望着他的俊艳青年,正单膝跪在地上,轻轻托着他的掌心,一脸心疼和愧疚……
江枫眠牵起了一抹苍白失色的笑意,道:“阿婴不要难过,江叔叔无事……”
“江叔叔……我……”魏无羡听罢,心中一片酸楚,哽咽道:“我是不是,不该回来……”
江枫眠艰难地抬起手,轻轻抚上他的发顶,温言安抚,“傻孩子……无论何时……你都是……江叔叔的骄傲……”
一旁的江澄见状,强忍着心头深处那已经久违的酸涩,扬声道:“你自己的身体都还没恢复,跪在那里像什么话,平白的再受了寒!”
说着,他绕过床角推过来一方软垫,见魏无羡还是一脸怔然,嘴里啧的一声,便上前强拉起人往垫子上按,“堂堂一门之主,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?”
魏无羡就着他拉扯的力道被按坐下来,看着江澄一脸嫌弃的耐着性子继续道:“阿爹的伤虽看着严重,但万幸处理的及时没有感染,温姑娘已经下了最好的方子,待结了痂,就无事了……”
江枫眠亦是满眼欣慰的看了看儿子,复又温和的看向魏无羡,依言轻道:“阿婴放心,江叔叔除了疼些,其他的都不妨事……”
见自家父亲还要说些什么,那边终于换好药的江澄接过他的话,道:“阿爹你且省些力气,刚涂了止痛的药,一会儿等药效到了,便休息些吧,日后再跟你的「阿婴」叙旧不迟,不然儿子我又该酸啦!”
江枫眠眼底沁着笑意,轻斥道:“阿澄不可无状……”
魏无羡望着眼前这自然而然的一幕——
父慈子孝,其乐融融……
仿佛那些因为他的缘故而横亘在这对父子之间多年的隔阂,竟是从未存在过一般……
想到那个前世被他一丝一毫牢牢护在身后,却依然对他满腹怨怼的江澄……
再看看如今这个被他痛击到近乎于一蹶不振,却可以成长到如此成熟稳重的江澄……
突然之间,他竟是有些困惑了……
——原来,从一开始,便是我做错了!
思及此,他禁不住的摇摇头,颇感自嘲的哼笑一声。
……
“你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个什么劲儿?丑死了好不好?”
江澄那熟悉的吐槽声,渐渐拉回了他的思绪……
不觉间,他们二人已然从内室出来,坐到了前厅……
“你……没事吧……”
对面昔日的师弟,此时一脸担心的欲言又止,魏无羡淡淡勾起唇角,“放心吧……”
他正了正神,接着又道:“虞夫,虞姨她……”
江澄亦缓了脸色,道:“阿娘也无事,金珠银珠都在照顾着,而且……”
只见他站起身拉开架势,学着虞紫鸢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样子,努力拉高气势,“告诉阿婴那个臭小子,别一副伤春悲秋的蠢样子,这伤是我养不教的代价,与他没有任何关系!要是让我好了以后看到他那副不争气的鬼样子,小心我拿鞭子抽他……”
“噗嗤——”魏无羡噙着泪的双眸终是被江澄那绘声绘色的样子弄的破涕为笑,“好啦好啦,我知道错了还行不行,你可拉倒吧……”
江澄见他露出了笑意,终是如释重负,道:“这才像个样子,刚刚那一脸的苦大仇深,真是不像你了,难不成做了掌门这几年,还越活越回去了不成?再说,这事,本就不是你的错,是阿姐……”
他猛然噤了声——
——是啊,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他的阿姐……
他脸色渐白,略带着一丝试探,“你……会如何……”处置她?
那后半句话,他没有问出口。
江澄紧紧攥紧了拳头,突然间觉得自己根本毫无立场。
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从小到大亲切温婉的亲姐姐,会不顾家族清誉甚至她自己的性命,就只是为了向他的师兄报复。
——到底是什么时候,她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了?
——是金子轩身败名裂失踪开始?
——还是魏无羡被证实是金氏嫡系金凤转世开始?
——是她被父亲用心头血强制立下魂誓开始?
——还是,在那个寻常的午后,他昏迷不醒的师兄,睁开双眼开始……
“处置?”
那飘忽不定地,似有似无的两个字,看似不经意地,蓦然间从他熟悉至极之人的口里轻飘飘的吐出来……
即便是如此的轻描淡写,却让坐在对面的江澄,陡然间遍体生寒……
他不禁骇然地瞪大了眼睛——
——魏无羡,你……
只见魏无羡敛下眼眸,轻轻地弹掉衣袖上一抹浮尘……
待他抬起头来,眼里满含着痛心与哀伤的情绪,让江澄的心猛地一松……
“我现在,只想让他们二老早些恢复,还有,让蓝湛早些醒来,其他的,我不想去想……”
江澄艰难地控制着呼吸的力度,慢慢地放下心……
刚刚紧张到发疼的心脏,让他一度忘了呼吸……
或许真的是这一连串的猝不及防,让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……
他用力甩了甩头——
——他的师兄,怎么可能……会对阿姐不利呢?
江澄用力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,缓缓续了杯茶,“阿爹和阿娘,一定会对你,对仙门,有个交代的。阿姐她这次,真的是,糊涂了……”
魏无羡淡淡颔首,摩挲着陈情的流苏,道:“只怕是这次,又要让江叔叔和虞姨为难了!”
他接过江澄递过来的杯子,仰首一饮而尽……
满心欣慰地江澄并未注意到,对坐的黑衣青年再次沉下的眼眸里,是再也掩盖不住的,汹涌欲出的阴霾与黑暗……
让那双原本漆黑清澈的眼眸,遽然蒙上一层嗜血的妖红,充满着不祥的戾气,阴鸷而森然……
……………
陶然居
温宁稳稳端着药盅穿过外院的回廊,一路匆匆行至内院的隔门,随着腰间的玉坠发出一道红光,本该平淡无奇的内门霍然幽光一闪,接着缓缓开启……
等在门边许久面色隐隐有些着急的温情压着嗓子低声嗔道:“怎么这样慢?不是都交代好了,有味草药有煎制时效的吗?”
温宁亦压低声音,“姐姐你之前方子里……说的那味难以……储存,紧急之中只能暂时平替……且有煎制时效的药材,二哥……怕影响湛哥的恢复,已经去过……巫族秘境了……”
温情闻言陡然变了脸色,眼睛刷的红了,“巫族秘境之外,终年瘴气缭绕,百里之内根本难以靠近,阿婴他……”
——必定不可能轻易全身而退的。
温宁见她如此焦急,急忙道:“姐姐,二哥回来的……时候,除了感觉……有些疲惫之外,并未有受伤的……迹象。”
“当真无伤?”温情心中一轻,不禁微扬了声音。
温宁连连点头,“嗯,阿宁跟姐姐……保证,二哥,没受伤……”
“那就好……”她终于放下心来。
温宁道:“姐姐,咱们进去吧,算算安神香……的时间……湛哥,也该醒了……”
“阿宁说的对……”温情渐渐露出笑容,“阿婴千辛万苦拿回来的药,可要尽早给忘机服下才是……”
姐弟俩相视一笑,一起慢慢向着内院而去……
……
陶然亭 内院
是夜,庭院皆暗,微凉。
一袭黑衣无息而入,站在床前久久凝望……
锦帐垂幔,暖光融融,眼帘微阖的面容映在灯盏下,苍白而端隽,俊秀而昳丽……
修长的指尖,几乎毫无痕迹的,拂过那已见清瘦的脸庞,怜惜,爱怯……
——我的蓝湛,幸好,你没事!
沉浸的失神,无意识间,已然让那指尖的触感,渐渐凝实在耳畔,待他恍然回神,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儿而欲收回手,一只雪白的手轻然覆上……
本已熟睡的琉璃色的眸子,甫然直直迎着他的,目光温情平和,缱绻涟漪……
“……”他本欲深屏地气息,一下就乱了。
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,指甲几乎刺穿掌心,泛红的眼底,光芒流转……
最后,他终是再也忍不住地俯下头去,慢慢吻住了那柔软的唇……
唇齿碰触,深情辗转地探进去,极尽温柔和珍重……
如玉的人儿先是怔了一下,便羞赧地闭上眼,抬起双臂环紧他的肩背,本能的回应着……
良久——
顾忌着怀里人的身子,魏无羡未敢沉溺太深,呼吸却仍是错乱无比……
强忍着心头的涌动,他努力抬起头看着双眸朦胧而氤氲的人儿,不禁凑过去在那人颈边亲昵蹭了蹭,道:“吵醒你了……”
蓝忘机微微摇首,不答反问道:“魏婴,为何要躲?”
魏无羡心口一窒,眼神渐渐沉了下去……
下意识地箍紧手臂,他喉间有些发紧,“不是躲,只是……心疼而已……”
——他的蓝湛,本该何等的风光霁月,不染尘埃,却是为了爱他,心甘情愿的被他如此……
“本就该如此,你何错之有……”如水的清浅琉璃几乎看进他的心里,声音一如往日的平静。
只不过,知他至深的魏无羡,却从那清冷淡然的语调里,听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,实在是情之所至,再难遮掩……
蓝忘机不敢去想那些毫厘差池便会万劫不复的后果与可能,苍白的俊容深深依偎在魏无羡的怀里,略显失色的唇畔,轻轻低喃着:“总还是……该庆幸的……”
魏无羡倾身将人牢牢裹在怀里,眼底晕着一层泪,呼吸里都带着刺痛,“庆幸什么?庆幸自己遍体鳞伤?”
蓝忘机轻轻摇摇头,“不,我是庆幸,你还在……”
他渐渐合上眼睛,几日来因着忧心魏无羡的情绪而紧绷的神经,如今终于可以放松下来……
强撑着说完这几句话,蓝忘机便再次沉沉地睡去……
魏无羡眼睫微颤,心中一阵苦涩,他爱怜地轻捻着缠绕在指尖的秀发,温声低吟:
“我的蓝湛,只要你在,我便永远都在……”
…………
南蛮。
因其特殊的地理环境,多是人迹罕至,野林茂密的贫瘠之地。
而南蛮的巫族,则是一个神秘而莫测的民族。
相传,巫族人自存在伊始,便与世隔绝,其族人群居之所,亦被修真界称之为巫族秘境。
因巫族人特殊的结界阵法,秘境外围方圆近百里的区域,终年阳光不入,毒瘴弥漫,遍布毒虫毒草,一旦生人涉入,便会五感尽失,修为散尽,非死即伤……
而在这片独特的环境里,却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类菌状植物——巫尾孢。
巫尾孢虽生于极阴之地,但其药理却是至纯至阳,极易吸收转化。故对中原修真者来说,可以算得上是极为必要之物。
然而,因其类菌虚体的特点,在离开独有蕴含瘴气的土壤之后,若十二个时辰之内无法入药,便会因环境的变化而逐渐失去活性从而失去药性。
故此,尽管巫尾孢如何的难得与珍贵,除非必要,仙门中人皆很少选择踏足南蛮,亦不会轻易进入那片死寂般的险恶之地。
……
三日前 南蛮 巫族秘境外围
黑暗的失重感倾泻而来的时候,青荧的幽兰之光亦顷刻间骤起迎上……
一时间,这片终年不见阳光的极阴之地,青光大盛……
一袭黑衣的俊艳青年,正全力催动着久违施展的温氏禁术,晦涩难懂的咒语不间断地从他的口中低喃而出……
几近透明的身形,亦布满繁复复杂的青色咒文……
……
在得知温情药方中有一味巫尾孢,却又被她划去改为炙阳草的时候,魏无羡便去翻阅了较为久远的医书古卷,又亲自询问了蓝千彦,才终于得知,这一味药的难得与「难得」
他深知自己的长姐对待医学的严谨与认真,身为一名医者,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她都不会擅自退而求其次的改变原则更改药方。
如今的承华门,最不或缺的就是奇珍异宝,名贵药材。无论是姻亲的姑苏蓝氏,还是挚友的清河聂氏,再加上焕然新生的兰陵金氏,更甚者,那偌大的岐山温氏的仙督私库,都由着他来去自如,随传随取。
究竟是什么样的药材,让爱重他至极的长姐,能在事关道侣恢复调理如此重要时候,不与他商量便擅自更改了药方。
唯一的可能性,就是获得此稀缺药材的难度,不是依靠常理的手段,甚至并非是可以凭借深厚的修为所能达到的。
那么,抛开所有的不可能,纵观千年以来,修真界唯一未曾涉足的领域,便是位于南蛮的巫族秘境。
……
历经两世沉淀,灵怨双修,又得因缘习得破诡之术,觉醒金凤血脉……
他魏无羡,可谓是整个修真界,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。
可今时今日,他独独要抗衡与面对的,却是横亘千年,诡秘难测的巫族……
既要闯过诡谲多变错综繁杂的阵法取得巫尾孢,又要让自己全身而退,谈何容易……
持久的灵怨之力的耗损,伴随着阵法冲击而来的眩晕感,已然让全力支撑的俊艳青年渐露疲色,呼吸急促,意识亦开始恍惚……
……
「阿婴,让长姐进去好不好?让长姐帮你好不好?」
「过了今日,长姐便走的远远的,让你“永远”找不到好不好?」
那个为了要救他,要牺牲自己的一切,甚至会为了他的名誉,而选择自己「消失」的姐姐!
「告诉臭小子……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,小心我拿鞭子抽他!」
「阿婴不要难过,江叔叔无事……」
那对受尽戒鞭之刑,却依然让他宽心,反过来安慰他的二位长辈!
「要知道,你回来的意义在哪里!你今后的重点是什么?如此忸怩不决,自暴自弃,对得起那些为你付出的人吗?」
那个对着颓废的他疾言厉色,却如泰山般帮他坐镇宗门,迅速截住流言蔓延,厉行处置的仙门之首。
「魏婴,我在,我永远都在……」
那个为了他的安全,受尽委屈至今沉睡的爱侣!
——蓝湛!!!
……
“噗——”
下一瞬,面容苍白到极点的俊艳青年,狠狠咬下舌根,将满口的鲜血喷在手心,就着掌中的淋漓的鲜红凌空飞速结印,急声喝到:
“吾乃金凤之子,今在此极恶之地,以血为媒,以己为仁,恭请各路八方神助,破除此方阴诡——”
话音未落,眉间灼烧一样的剧痛猛然袭来……
伴随着那眉间朱红的印记落下的一滴金色,原本早已极显弱势的青荧之光,顷刻间被凭空而出的炽烈阳炎之光笼罩其中,愈强愈盛……
几乎是同时,那原本铺天盖地的阴霾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,百里之内的毒林毒草亦被炽热的炎火化为灰烬,那些蔓延数百年的毒瘴亦逐渐消散…
而那位手中紧握着一捧巫尾孢的俊艳青年,因过度的消耗和气血的大动,早已昏厥瘫躺在尚未熄灭的焦枯木丛中,却丝毫没有被炎火波及……
在他的不远处,一道直插云霄的陡峭绝壁,突兀间岿然屹立……
巍峨苍劲的险峰,雄浑,庄严,就如同它并非此刻凭空出现一样突然,而是早已经在此,盘踞绵延了千年之久……
…………
幽冥所
俊艳的黑衣青年定定地盯着眼前这个口吐鲜血,拼尽着全身的气力,抵挡着魂灵深处那剥离撕裂的剧痛,狼狈到极点的女子……
……
在选择孤身一人踏足秘境外围那片极恶之地,确切的说,在看到温情关于蓝忘机病情的诊书之后,他就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……
能让历经两世医术极致到精湛的温情,慎之又慎的在药方上更改数次,又极力瞒着他的事,定然非同小可。
因此,在他暗自原样誊抄一份药方,连夜拿给蓝千彦看时,他未曾料想,那得到的结果,竟是让他几近癫狂……
「此药方乍看上去,是祛除媚骨香药性残留,调理身体亏乏并萎靡之证所下,实则却不然……」
「这其中替代巫尾孢之用的炙阳草,乃是解除「惑香」这味药所引发的遗症之用……」
「炙阳草虽主阳,却非致阴环境而生,且并不是最优之选,只是那巫尾孢……却是太过难得了……」
……
江厌离的汤中所下的媚骨香里,还混杂了一味名为「惑香」的添料。
此药非「媚骨香」一般蛮夷植萃提炼,而是一种出自西芜野生雄麝的腺体,经数月晾干后,添加数十种草料研磨而成的制剂。
本有祛湿活络,热病气郁,强心安神之功效。
但唯独万不可与助兴元泄之药同服同正。
否则,必会令那所承之人,特别是以灵气为本源的修真之士,丹固不稳,元气痿怠。
更甚者,会令其终生精气难聚,再无修炼的可能。
……
——原来,你们竟是连蓝湛的到来都算到了!
——原来,你们不只是要让我身败名裂!
——你们还要,诛我的心!!!
“呵——”
他,似乎又回想起,当他想明白前因后果时,那全身冰凉到刺骨的惊恐和后怕……
——如果,他没有留意到那味平替之药……
——哪怕,这其中,有一丝一毫的空缺……
……
幽暗而阴红的光芒,亦渐渐罩住这间昏黄的暗室……
而落在女子身上那道阴冷的目光,似乎也因着青年的下一步的动作,而渐渐有些失焦……
只见他的手缓缓伸进胸口的衣襟,极慢极慢地掏出一件,被层层画满鲜红咒文的,黄色符纸包裹着的,很是沉甸甸地东西……
蜷缩的女子本能的抗拒着这份令人窒息到恐惧的死寂,她勉力咽下口里渐涌的腥甜,气声嘶道:“有本事,你就杀了我……”
黑衣青年头也不抬地轻撕下一张符纸,幽幽道:“……杀你?”
撕下一张,又接着撕下另外一张……
那慢条斯理又极度专注的样子,仿佛眼下撕去那些层层的符纸,是件极要紧的事情一样……
一张……
又一张……
不一会儿,阴暗潮湿的地面上,渐渐堆叠起一片厚厚的符纸碎片……
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,几缕若有似无的丝丝黑气,缓缓地从符纸的缝隙中不时地散出,慢慢漂浮在空气里,愈来愈浓烈,愈来愈森冷,愈来愈令人窒息……
终于——
随着最后一张符纸轻轻落下,一对翻滚着浓稠汹涌黑气的铁块,赫然出现在俊艳青年的掌心……
眼前毛骨悚然的异象,让女子惊恐到了极点,她抖着唇,咬紧颤栗的牙关,竭力地向角落里挪着身体,努力地不让自己尖叫出来……
“上辈子……就是为了这个东西……”
俊艳的青年微微牵起嘴角,讽刺一笑,“我被仙门百家,逼得……不得好死……”
“而那时候的你,为了「救」我,被人杀死在我面前……”
看着角落里一脸难以置信的女子,俊艳的青年又道:“三千修士围剿一人的不夜天城,因为你的死,我——魏无羡,万劫不复……”
“你,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?”江厌离抠着手心,望着这个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黑衣青年……
把玩着手里怨气冲天的阴虎符,魏无羡再道: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,江厌离唯一在意的,不是生养她的双亲,不是朝夕相处的两个弟弟,甚至不是她自己待字闺中的名声,她唯一放在心上的,就只有一个人——兰陵金氏,金子轩!”
“你!!!”
想到那个被逼到癫狂,最后不知所终的钟意之人,江厌离的眼眶蓦地发了红,那恨不得到生啖眼之人的表情,如怨气冲天的厉鬼,扭曲狰狞,凶残阴狠……
“如果不是你,子轩他又怎会如此下场!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,你这个刽子手!!”强烈的恨意,让她全然抛开了恐惧,失声尖叫道。
“哪怕他金子轩根本就看不起你,哪怕他对你和你的家人极尽羞辱,甚至,他根本就没把你的家族放在眼里?!”
“江厌离,就算你再恨再怨,正如你所说,夺走这一切的是我,那你冲我来啊?”
“你的媚骨香下在我身上,你想让我身败名裂,可以啊,来啊!!”
“可你为什么要把蓝湛牵扯进来?”
随着那一句句厉声的质问,愤怒到极点的魏无羡,似是再也压不住那早已经濒临失控的威重气息,那近乎于汹涌奔腾的幽红之光,终于铺天盖地的直面而来……
……
「江厌离!」
那个一向温憨柔和的温氏少年,在那个事发的夜晚,在她亲眼目睹她的双亲,被仙督施以戒鞭之刑后,就在这个潮湿阴暗的牢房里,曾经大声的斥责过她。
「尽管二哥脱离了江氏,却是依然待你如母如姊。他深知金氏易主金子轩失踪,以你之性情必然会对他心生怨怼。可即便如此,他也不曾对你有丝毫的设防与偏颇。」
「他明知道你跟孟瑶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,却再三叮嘱聂二公子不要伤害于你,也不曾对江宗主有丝毫只言片语。」
「可你呢?你利用二哥对你的怜惜,宁可承受魂誓的反噬也要加害于他!」
「你到底有没有良心!!」
……
彼时,她早已被沉重的仇恨冰封已久的内心,似乎在那青年声声的斥责中,难得的勾起了一丝回忆……
似乎并不算得上是久远的那些日子里,那个曾经的孩子,几乎是一有时间,就会缠在她的身边撒娇,天真烂漫,聪明爱笑……
——如果,能一直这样下去,该有多好……
思及昔日种种,她亦是不禁地,露出了一抹真心的微笑……
可下一瞬间,那浑身被紫电鞭挞后撕裂灼烧般的剧痛,又让她猛然回想起——在那个鲜血淋漓的午后,那来自她魂灵深处,被无形的枷锁桎梏下,毫无出离的绝望……
那时候的她还在想,就算他的阿爹不顾她的安危,逼迫她立下魂誓,那么只要她此生不再见那个人便是了。
毕竟,她还有金子轩,那个她自小便心生爱慕,爱重至今的人。
哪怕她从此失去了所有,她还有一个金子轩,那个即将要继承金氏宗主之位的,她的未婚夫君。
她,还可以有期待……
可是——
本欲给议事的父亲和弟弟送汤的她,在门外听到了什么?!
原本无忧清澈的双眸,顷刻间充满赤红的血丝,葱白的手指狠狠掐进掌心,数道血痕立现,钻心的疼……
——魏无羡!!!
她的子轩,就在继承仪式的最后一刻,被魏无羡,夺去了所有,身败名裂,不知所踪!
她不明白,与她血缘最亲的两个人,怎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谈论这件她来说无异于惊天霹雳的消息!!
她亦不明白,为何到了最后关头,他的阿爹最挂念着的,依然是那个害得她「家破人散」的故人之子!
一时间,痛苦,无助,绝望的情绪,几乎要逼得她近乎疯魔……
就在她即将要濒临崩溃的时候,那个一脸无害的男子,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,浅笑着走近了她……
「江姑娘,你的父亲,为了那个家仆之子,不惜用心头血逼你发下魂誓,就只是不让你见他,这样的屈辱,你能忍吗?」
「你的母亲,就为了成全他的夫君举全族之力支持一个外人的道,就选择抛下自己的亲生女儿,这样的事情,你不愤怒吗?」
「你的从小定下的未婚夫君,就因为几句少年之间的口舌之争,就险些被废了修为,甚至他引以为傲的家世,如今都成了一场笑话,这样的心痛,你不恨吗?」
——父亲,母亲,子轩!!!
——她如何能忍?!
——她如何能不愤怒?!!
——她又如何能不恨?!!!
……
“……”
毫无修为无丝毫内力的女子,又如何经受得了那近乎失控的鬼道之力,强大的冲击瞬间将单薄的女子狠狠拍上后方棱角尖利的石壁。
喷出一大口鲜血的女子,努力擎着那具因巨大的冲击加之魂誓反噬双重之下,近乎要痛到发狂的破败身体,艰难地堪堪靠在石壁,面容却是没有丝毫的动容……
她只是死死的咬住不断呕血的嘴唇,阴毒地盯着近在咫尺黑衣青年,赤红的眼底,充满着滔天的恨……
“为什么?”她阴测的冷笑着。
“让蓝忘机因为你而废了身子,不是比杀了你还让你万箭穿心?”
“你以为,解了「惑香」我就没办法了?”
“用心头血禁锢我的魂灵不见你,江枫眠又怎会想到,我会反利用我的神魂来诅咒你!”
“诅咒你永生永世痛失所爱,不得……啊——”
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冽惨叫霎时间回荡在阴暗的牢房……
当「痛失所爱」那四个字出口的那一瞬,阴虎符猛然爆发的浓稠黑气,顷刻将狞笑叫嚣的女子淹没其中…
一双狂戾似魔的猩红血瞳,闪烁着近乎于噬血的妖光,鬼魅般轻飘的话语里,淬着冰刃般的森然……
“神魂这个东西,你想要留住,也要我允许才行啊,我的好「师姐」……”
……
没有人知道,那一晚幽冥所里幽红的结界之光近乎亮了一整夜……
亦无人知道,那个重生一世,仿若神明般光辉耀眼的黑衣青年,是如何残忍暴虐地,一寸一寸活生生剥离撕裂了一个女子的神魂…
那一晚之后,几乎所有的仙门中人,包括江虞夫妇以及已然恢复的蓝忘机在内……
他们所知道的,是那位被昔日的师姐施以恶毒诡计的承华掌门,竟会不惜耗尽一夜的修为,把急于「畏罪自戕」的“江厌离”,从生死关头强拉了回来……
如此以德报怨的赤子之心,如何不是当世修士的楷模,仙门之大幸……
唯独那位早已陪着蓝启仁返回姑苏的仙门之首,闻得此事只是略带了然的淡淡一笑,便不置可否的大手一挥……
“兹有承华掌门魏无羡,毓出名门,天资卓绝,虽身负构陷,却能不念旧恶,以德报怨,实乃修士之楷模,仙门之大幸!今为表殊荣,特赐封号「承华圣君」,望仙门百家,能皆以「圣君」为典范,修心修德,以证大道!”
……
凤鸣山 巫族秘境
袅袅的雾绕,笼罩着一座古雅的楼阁……
青玉制成的大门,绘满着火树银花,上好的黄花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,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展翅欲飞……
衣料的窸窣伴随着急促脚步声,渐渐响起在白玉铺地的回廊之间……
一名青衣男子带着震颤的声音,突然打破了这午后难得的宁静,“大祭司……请赎属下惊扰之罪……”
须臾,一道凛意冰冷的低沉传音幽幽回荡在门外:“何事?”
即便只是传音未见其人,青衣男子依然单膝跪地,面色恭谨的拱手回道:“启禀大祭司,就在刚才,山外结界突然被破,只怕……”
那道冰冷的声音先是沉寂了片刻,而后才淡淡问道:“可是……那位……承华掌门?”
男子再道:“正是!”
“人在何处?”声音似乎染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急切。
男子回想起跟族人一起赶到后的场景……
原本阵法所设的方圆百里之处,已然化为了焦土,只除了那一片几近枯竭的巫尾孢,还有那只剩下几支枯木的方寸之地……
男子垂首,有些含混道:“待我们赶到时……魏掌门……已不知所踪……”
话音刚落,禁闭的青玉大门豁然开启,一道白影似轻烟般飞速掠过……
伴随着那愈加冰冷森然的低沉嗓音由远而近的传来,尚待在原地还未回过神的青衣男子,闻言一个激灵的骇然惊白了脸……
“巫族阵法,唯金凤之血方可破阵,之前吾只是怀疑,如今凤血觉醒,吾等千年巫族,是时候入世修真,恭迎吾主归位了……”
————
迟来的更新,列位见谅,大环境影响,三次元亦事情颇多,故此——
本章正如标题所言,佛魔!
正于前章的「一念」,互为呼应。
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!
这个一念,就是羡羡的底线——忘机。
前章温若寒曾经说过一段话:
「既然你不知死活地硬要把一个本可以成佛的人,硬生生地拉入地狱成了魔,那么本座恭喜你,在以后未来的每一天,你的生活,都事毕会精彩万分,令人流连忘返……」
所以,看官们记住哦,虽神魂被撕碎了,但是人却没死哦!(关于师姐我会补个番外交代的,先卖个关子。)
然后最后一段是临时起意写的,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,只是突然间就觉得,该让羡羡的金凤血脉,有个延续才是……
其实我的故事里,忘机的存在,只是羡羡最后的那份安宁,从他们定情以后,故事的重点,就已不再是他们的爱情了。
我更多想表达的,是想写一个独属于羡羡今世今生的故事而已。
所以,你们不觉得,温总的角色,很重要不是吗?
一个睿智,专情,果断,护短的仙门之首,这是我心中最理想的温总了。
评论(27)